4
梦境与现实，不过是睁眼与闭眼时所看到的，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同的世界。
然而虚幻与实在，则是一张白纸的正面与反面，无论看得再仔细都难以分辨。
如今我深有此感，世界就在我稍不留神之时像白纸一样翻转了。
奔跑在高灌木间的我在记忆里翻箱倒柜，却始终摸不着头绪。
首先，我是出了迷宫后发现自己处在了「夜行结界」里，并且这之后我已经重新进入到了迷宫中心的战斗地点，但为何如今我却在这出口附近的通道处？
其次，明明已经骨折，再加上强行奔跑而早已失去知觉的腿，为何现在只有淡淡的麻痹感？
“真是的，不光是麻烦事，奇怪的事也随着千叶接踵而来了。”
于是，为了追求这一切的真相，也为了千叶那一句“该做个了结了呢”，咋着舌的我拖着已逐渐恢复正常的腿朝着迷宫中心跑去。
近了，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我因眼前的景象停下了脚步。
盛开的花海，欢鸣的鹊鸟，弥漫的芬芳，以及……矗立的小石亭。
一切都完好如初，绝对让人联想不到就在数分钟前这里还在发生生死对决。
接着，我露出了仿佛神迹降临在眼前的诧异表情。
在石亭之中，有一名秀色可餐的少女。侧身而坐，恬静优雅，四周的景色仿佛全是她的衬托之物，美得令人窒息。
这是梦吗？看到了这样如仙女下凡一般出尘脱俗的美丽少女。
这不是梦吗？我能嗅到摇曳的百合花的芳香，能清楚地感受到抚过全身每一处毛孔的温暖阳光。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仅是如此还不够，若是就此不前，我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所以，揣着嗵嗵直撞的心，我往前迈出一步，像是要用尽肺部的空气般大声地喊了出来，喊出了那名少女的名字：
“筱之缘千叶！”
石凳上的少女双肩微微一颤，动人的栗色长发飘动起来，转过了脑袋。
清秀靓丽的美貌，楚楚可人的神情，微风似的柔和笑容让人只要看一眼就不会忘记。
少女轻轻张开了嘴唇：
“真一——”
“筱之缘千叶！”
未等她说完，我高声打断了她，
“回答我，这一切是梦还是现实？”
“咦……？”
“快回答我，筱之缘千叶是、真实存在的吧？你与我的相遇，你向我所诉说的一切与我们共同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虚假的吧？”
看似很傻的问题对如今的我而言却意义非凡。
面对我疑问的连珠炮，似乎是在我印象中被称为“筱之缘千叶”的少女先是愣了会，但不出一秒便再次露出了笑容。
少女说：
“梦境与现实本无界限，因为梦是人脑中幻想的产物，虚幻与真实的东西，相互耦合，又相互重叠。但是，世间的一切，除了一样事物以外，都可以被虚伪的一面所掩盖。”
“那是什么？”
“呵呵，它可以说由意识诞生，却又不是源于意识；它可以说也有恶意的一面，却永远无法比拟真实。它的根源在这里哦。”
有着印象中名为“筱之缘千叶”容貌的少女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你是否感受到，并且相信呢？”
那里，是生命的源泉，生命的一切。那里，寄宿着人最真挚的感情。那里，拥有着最最强大的力量。
已经不需要回答了，因为答案就在这里。
我攥紧拳头，放在了自己的心房上，微笑着说：
“是的。我回来了，千叶。”
千叶回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嗯。欢迎回来，真一君。”
带着并未完全消除的疲惫感，我重新在石亭里与千叶相对而坐。
毕竟才刚从那样的事件中结束，两人即便饿着也没有什么食欲。千叶将眼前的便当盒重新盖上，正襟危坐，桌前的气氛比先前严肃了不少。
一言不发的千叶带着没有表情的表情望着我，我们两人都被这份难受的尴尬气氛所笼罩。
才刚经历完那样的事就要说起这件事固然让人难以开口。但既然是已经决定好了的，就不能再这么畏缩下去了。
“千叶——”
率先打破这份沉默的当然是我，但话音才脱口而出千叶便伸出一只手制止住了。
“真、真一君，那个，我们先来解决一下你心中的疑点吧。”
“疑点？”
我稍稍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而千叶只是使劲挤出笑容继续说：
“就是你为什么从结界出来不在这边啊，这里的一切破坏为什么会恢复啊之类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之中的确有很多问题呢。
反正也不着急，再加上她这话题的突变把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准备打破了，我只好“啊哈哈，说得也是呢”这样配合着她僵硬地点头。
“上一次没有时间同你解释太多，其实关于「夜行结界」还有好几个特点。”
假咳了一声的千叶认真地解释起来。
所谓结界便是在原有空间上展开，覆盖在该处场景上的另一个次元。在结界之内的人，其实是处于空间上方而不是空间内部。
举个简单的例子，在世界地图的某一块区域上贴上一张透明的贴纸，贴纸看上去跟贴上的那块区域一模一样。位于结界内的我们则是在贴纸的上方。这就是「夜行结界」的抽象模型。
“还有呢？为什么已经回到这的我却在结界解除后突然出现在出口附近呢？”
被带入话题的我继续提出疑问。
“这就得取决于结界展开前人所在的位置了，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就好像人是从原地直接传送到结界之中似的，从哪进去的就会从哪出来。”
“也就是说……当我还在迷宫内的时候结界就已经发动了？”
将时间往前拉，在我发现异常之前我似乎注意到了天色的变化，难道那就是结界展开的预兆吗？
还有在出来时突然摔倒，是由于3.6%的时间比，现实仅过了数秒而我的脑袋无法反应过来的缘故吧？
“应该就是那样了，而且珊达拉她们是在校外展开结界之后再移动过来的，因此我无法掌握她们的具体方位，宫本留佳很有可能就在那里。”
“对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宫本同学他没事吧？”
我担心地问道。
自从那家伙受到千叶的攻击而昏过去，直到结界接触也没见他醒来过。
“嗯……我已经下手很轻了，这点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被「灵之符」封印的梦魔将会失去全部的力量，并回到最初始的状态，宫本的「魅惑」在那时已经被解除了。现在的他大概会在结界展开前的地方昏迷一会儿吧。”
“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我安心地呼出一口气，但千叶却看着我摆出了怪异的神情：
“哦？真一君居然这么关心宫本呢。”
“当然了，他可是我们的同学啊。”
“应该不仅是同学吧？宫本可以说是你关系最亲的朋友吧？”
“嘛，只是稍微和我多说了一些话而已，擅自称作朋友还不行吧。”
“嚯～？难不成是朋友以上的什么关系吗？”
“朋友以上的关系，那是什么？”
一头问号的我瞧着千叶通红的脸与挂在这之上不悦的神情，瞧着瞧着，我似乎突然明白了。
“啊啊千、千叶你在想些什么啊！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啊？！”
“超认真的！因为真一君说不准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癖好……”
“不会的好吗？宫本同学虽然名字像女的声音像女的长得也像女的但他果然还是个男人啊！”
“那为什么真一君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兴趣什么的，这个……”
关于这点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兴趣”究竟是什么啊。
“看吧！我果然还是不能放心！我可不需要一个变态的恋人，必须要给你普及一下男女生的常识才行。”
见我默不作答，千叶激动了起来，开始低头急躁地解开了自己学校制服的领带，并继续把手伸向衣扣。
千叶突然间狂热了，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吧？！
“喂！住、住手啊，你那到底是打算普及一些什么常识啊！”
再看下去绝对会出问题，于是我迅速地用手遮在眼睛上。
“我要教你女孩子比男孩子更美妙的地方啊。”
“你一个年轻女孩在说什么话啊？！再说了我对宫本同学根本没有任何想法的好吗？你快别脱衣服——”
“呀！”
发出了短促的轻叫声。
这似乎是千叶故意发出的怪声，但我却偷偷瞄到她停下了动作，右手捂着左臂，脸上写着明显的痛意。
“你……怎么了？”
“只是在结界内留下来的小伤，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太担心。”
“结界内的伤也会留下来吗？”
“这是自然的吧……唉，我再补充几点好了。”
明明前一秒还像个嬉戏的孩子，一旦扯到「那个世界」的话题便立刻认真起来。
这样也好，成功将千叶的注意力移开了。
“如果把世界看成一面地图，把结界看成是一张贴纸，无关的人会留在地图的原处也就是贴纸下面，而目标将会来到贴纸的上方。在贴纸上方战斗所造成的破坏，相当于在贴纸上刻画，是无法干扰现实，也无法改变现实的，但我们的身体却不同。
我们在结界内遭受的任何伤害都会反映到现实中，轻则留下短暂的麻痹感，重则会在精神上刻上烙印，回到现实后让看起来已经没有事的伤口处长时间保留同等程度的痛苦。更为严重的伤害将会直接如实反映回现实的身体。我所受的不过是割伤和烫伤，所以放心吧。”
居然还有这么不可思议的解释，如果说受伤还分程度的话——
“既然这样的话，千叶，像骨折这样的重伤为什么我到现在也只是感到腿麻呢？”
“你这是在说自己吗？”
露出了与我同样惊异的表情，千叶连忙弯下身子仔细查看起我的小腿来。皱着眉的她闭上了眼睛，接着不出一分钟便豁然开朗地点起了脑袋。
“嗯嗯，我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是我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怪异吗？”
我紧张地缩起肩膀询问。
“不不不，这可是好事，而且是极好的事哟。”
抬起映着太阳，仿佛闪烁着光芒的乌黑瞳孔，千叶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个啊，在我们缔结恋人关系，也就是我接受了你魔力的那一刻，你我之间便建立起了一条无形的魔力回路。不光是你将魔力供给与我，我体内的魔力也会流入你的体内，并通过你的体质将这魔力转化为一种你所独有的魔力形式。而真一君所有的这一种魔力，其名为「治愈」，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受到的伤害极大程度回复的能力。”
“仅仅……只是回复而已吗？”
“你还不满意吗？虽然说只有我在身边才能发挥最大机能，但这也无形中成为了我保护你的第二层术式哦。只不过呢……”
但说到这里，千叶的眼神忽然间黯淡了下来，语气似乎充斥着哀愁，
“这也是你最后一次用上了……”
“……”
空气重新难受了起来。
我明白千叶话中的意思，因为我们正是为解决这个最开始也是最后的问题而聚在这里的。
“千叶……”
“我知道的啊。”
没等我说下去，千叶轻笑着插过话。
“我知道这天总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啊啊，才过了一天呢。”
像是感到十分受不了一样，千叶摊开双手。
“抱歉，千叶。关于约定的事，我……”
看着这样状态的千叶，不知怎的我居然也难以开口。
已经决定好了是不假，但现在我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来。
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已，如今对我而言却比刚才上战场都困难。
“没什么可以道歉的吧，毕竟我们的约定可是‘协助我解决威胁学校的梦魔’，在这之后你也没有继续当我恋人的义务了哦。”
千叶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微笑，语气温柔地继续说，
“所以，真一君，现在开始你我的恋人关系就此解除，你可以回到你自己的生活中去了。”
千叶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原以为她会像刚见面那样对我死缠烂打地挽留，可现在居然还省去了我说话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顺从了我的意愿。
“嗯，让我们的约定就此终结吧。”
我表情平静地说道。
不需要由我来做出发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这么一来一切就都简单多了。
“再见了，千叶。”
“再见，真一君。”
比电视剧里恋人分手还要平静，还要干脆果断，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分歧。
在千叶的笑容中站起身，我向她挥挥手表示告别。然后……
“对了千叶。”
保持抬着右手姿势的我恍然大悟般回过脑袋，晃了晃我的右手腕。
“这个东西，已经不需要了吧？”
那挂着的是银色的手镯，千叶在我们约定之后赠予我的所谓的保护术式。
“啊……是这样没错……”
“这上面有着魔力反应吧？既然要恢复日常的话，我可不希望莫名其妙又被拉进夜行结界中啊。”
我显得有些嫌弃地摆弄着那只手镯。
因为，这次之所以会被梦魔的结界所包含，全是因为这只手镯啊。
“可以的话呢，其实……那个……”
千叶惊讶似的睁大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左右躲闪，然而我并没有理会。
“真是麻烦啊，不如在这里把它砸烂吧。”
手镯是用魔力附上去的，比我的手腕还要小一圈，因此是无法直接取下的。
语气轻浮地说着，我径自走向一旁的石柱，接着勾起手腕以那手镯为着力点，毫不留情地开始猛敲。
“咦？？等……！真一君！”
喀！喀！
轻巧的手镯发出的硬质撞击声打断了千叶焦急的话语。这么来回敲了数次，但别说是变形了，就连凹槽与划痕都看不到。
“真一君，那是……”
“啊啊，好像根本就弄不下来呢。”
十分困扰似的搔着头，我看着表情很奇怪的千叶，咧开嘴露出坏笑。
“呐，千叶。不如我们……就这么继续下去？”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
呆然地瞧着我，千叶似乎难以理解我说的话。
而我则是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口气中透露着无奈：
“没办法的吧，现在的我还无法摆脱这只手镯的束缚，也就是说，你我之间的「线」还没到切断的时候啊。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吧？”
「手镯断裂，连线即切断，你我的誓约，也将在那时候走向终焉。」
“我……”
“而且我好像突然想起来了，千叶你还说过，我们的契约真正意义上的终结至少需要两周吧？那么这两周之内，我至少应该还是你临时的恋人哦。你不会也忘记了吧？”
没有给千叶发言的机会，我语如连珠般继续追击。
这是我对她小小的报复。谁让她之前也不给我说话的时间呢？
看着浮现出恶作剧般笑容的我，千叶先是茫然若失，接着那张美丽的脸庞忽然间就染上了绯红色。
“你不是说……我们的约定……终结了吗？”
“对啊，我们是约定好解决掉威胁学校的梦魔，可我们的「恋人契约」不是仍然在有效期吗？”
因为，「要正式解除恋人关系，至少需要两周」呢。
“真一君……你……你这个……”
她双目蕴泪，嘴中想说着什么却总是泻出支离破碎的语言。
我慢慢地转身面对她，伸出了我的右手，就像她初次邀请我那样地笑着。
“就当我自愿折寿好了，我要把之前违背约定的错误一并偿还。虽然我没什么用处，还会让你受伤，不过还希望你能原谅这样的我，这样厚着脸皮补偿你的我。剩下的两周还请多多指教了，千叶。”
泪水反射着金色的阳光从千叶的脸颊流淌而下，在石桌上溅成无数金色的粒子。
没错，这就是我自己所做出的抉择。
确实从昨天起我就一直巴不得摆脱这糟糕的超自然，一直认为千叶不过是一个以我为中心的人，但经历过了今天的战斗之后，这一切想法全都改变了。
我看到了千叶的勇敢，感受到了千叶对我真心的信赖，以及即使伤痕累累也对我的宽容。
我也从她的话语中重新找回了失去已久的勇气。她孤单的背影令我无法抛弃不管，我仅仅只是想尽我的所能帮助她而已。
再说了，战场也就那样，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嘛。今天千叶所展现出的她的实力实在令我刮目相看，倘若我能早点回到千叶身边的话，她也不必受那些伤了。
怎么能让自己什么惩罚都没受就走了呢？所以，作为对我自身的处罚，剩下的两周我也会继续作为“MP药水”好好努力的。
“你呀……真是的……”
千叶流着泪理了理栗色的长发，在那仿佛能包涵万物的温柔眼神之下破涕为笑。她像是努力隐藏住自己的欣喜，显得特别无奈地也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掌：
“请多多指教了，自以为是的笨蛋。”
阳光播洒着柔和，带来浸入人心的温暖。清风抚过百合花海，带走一片沁人心肺的香气。
今日的感受，今日的话语可能会被我无意识地铭记在心吧。说到的话我必然会做到，我并不会为自己的意志所做出的选择而后悔……至少在这两周之内。
距离解除恋人关系还剩1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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